村里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,迷信“借喜”。
不是像“抢喜”那样在新娘前面抢风头,而是在接亲之前,带走新娘身上的一件物品——据说这样能“借喜转运”。
尤其是外嫁进来的新娘,喜气最盛。
借喜之后,自己家的子孙就能够早日成亲、升官发财,长辈还可以延年益寿。
所以在我和老公程浩筹备婚礼的时候,村里人笑着叮嘱我们:“接亲那天记得锁门锁窗,不是防贼,是防人顺你的喜气。”
我没当回事,但老公还是十分上心,甚至还特意换了出嫁院子的防盗锁。
婚礼当天,一切都很完美,我和伴娘只等着接亲队伍的到来。
可万万没想到,接亲队伍还没来,院门就“咔哒”一声开了。
是婆婆让人偷偷拧开的门闩。
1
“接亲队伍来之前,门窗一定要锁死,不是防贼,是防人顺你喜气。”
婚礼前一天,村里几个婶子笑着提醒我,说得像玩笑,我也当笑听。
可我老公程浩却很认真,不光跟全家人再三叮嘱,甚至还提前换了结实的院门锁。
接亲当天清晨,等所有人进了院门,我立马反锁,并仔细叮嘱:“接亲队伍来之前别让陌生人进。”
闺蜜青青听完前因后果,笑的直不起腰。
“这村子够封建的,喜气还能让顺了?放心吧,我还要拦门呢,她们进不来。”
可众人刚进屋没一会儿。
“咔哒!”
院门的锁突然响了一声,把我们都吓了一跳。
“不是说七点接亲吗?谁先动的门?”青青皱眉,“别弄乱接亲节奏。”
我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。
起身拉开窗帘,朝院子一看,瞬间头皮发麻。
一个穿着大红披风的大师正大摇大摆地走进来,一边走还一边唇齿纷飞念咒,活像谁家出山的大仙。
而他身后跟着一群老太太,有的拎着红布袋,有的手里捏着黄符,一窝蜂往屋里挤。
“糟了,是不是你说的借喜的?”青青惊呼。
我愣了一下。
院子的门锁被程浩加固过,外面没法打开,那只有一种可能……
视线偏移,我一下就看见我婆婆的牌友正站在门口扶着门,面带笑意地朝众人挥手:“快进来,别客气。”
我下意识想冲出房阻止他们,可刚踏出一步,就被婆婆一把拦住。
“你别乱动,这会儿喜气正重,万一跑了可不好。”
“妈——”
“行了!”婆婆打断我,声音不大,却极有压迫感,“魏大师说了,今天来的都是村里的福人,借点喜,不碍事。”
我还想说什么,魏大师已经走到了我面前。
他个子不高,满脸横肉,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,一开口就带着浓重的乡音:“呦,新娘子真不错,一看就是旺男丁的命相。”
我下意识往后退,他却笑着凑上来,手里一把黄符贴我额头上,还深吸了一口我周遭的空气。
“大家伙借点儿你的喜气,你就是‘喜头’,不光你自己走运,大家也都能有好运气。”
屋里一群老太太跟着起哄:“是啊,去年王家那个结婚的时候我借了点喜,回去我媳妇就怀了孩子,现在眼看着就生了!”
此话一出,众人更来劲了。
说着不行,还纷纷上手开始拉扯我身上的物件。
起初是些不值钱的饰品,可后来有个老太太趁我不注意,从我发髻上拔走了一根金簪子,笑着藏进怀里。
我想伸手拦,却被婆婆一把按住手臂。
“别动,人家借喜呢,你得讲规矩。”
“可这是我妈留给我的金簪子!”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。
“长辈不要你的钱,只是借你身上的喜气,过两天就还给你了。你穿着嫁衣,嫁进我们程家,就得有这个觉悟。”婆婆的脸沉了下去,低声警告。
我看向一旁摄影师,却见他举着摄像机站在原地,脸色也有些发懵。
“这段拍进去了吗?”我问。
他低声说:“伯母说这段不用拍,会冲撞神灵。”
我咬牙,背后却一阵发寒。
魏大师在此时突然拍了下我肩膀,嘿嘿一笑,露出一口黄牙。
“放心,咱都是讲究人,不会白借你的喜。我们借得越多,你的肚子就越顺——生个带把儿的,保准让你婆婆笑开花。”
我闻到他身上那股混着艾叶和烟油子的味道,胃里一阵翻涌。
老太太们围在我周围,有人碰我的裙摆,有人拿着手机拍照,有人笑着喊:“来,和新娘子合张影,沾沾喜气!”
我的耳边嗡嗡直响,渐渐上不来气。
青青实在忍不住了,猛地冲过来,一把将我拉到身后,挡住那群老太太的手。
“都别碰她了!你们借喜借疯了是不是?这还是人办婚礼的地儿吗?”
气氛顿时一滞。
婆婆脸色一沉,看向我:“晓琳,你叫的这个伴娘太没家教了,怎么跟长辈说话的?”
魏大师抬手摇了摇黄符,脸上堆着笑附和。
“年轻人别激动,我们是来给她积福的,不懂就别说话。”
青青被我婆婆拉开,而我坐在原地,没再开口,只感觉喉头发紧,像吞了一口玻璃渣。
进门的这群人无人再拦,如入无人之境。
不光把我的婚礼当成庙会,还把我身上除了婚纱之外的所有饰品——一件一件“借”走。
排在最后面没挤进来的老太太实在没得拿了,就用符纸从我脸上蹭下一点妆,这才高兴起来。
接亲队伍来的时候,堂屋里正红布翻飞,黄符乱舞。
婆婆凑到我耳边,语气柔得像糖水:“不借点喜,你哪来的子孙福?我这是为了你们好,你可别跟浩子乱说。”
我咬牙看着她,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面若菩提心是魔。
2
接亲队伍终于到了。
鞭炮一响,原本像庙会一样嘈杂的院子,终于切换成了婚礼的节奏。
门口传来程浩的脚步声,他一推开房门,脸上带着笑。
但那笑,在看到我的瞬间僵住了。
我坐在床上,头发乱了,唇膏花了,定妆照里的耳环、簪子统统不见,裙摆还沾着各种脏污,眼眶更是红的厉害。
青青站在我身边,正帮我抹脸补妆,脸色比我还难看。
“怎么回事?”程浩皱眉,语气低沉,“这成什么样子了?”
他不是冲我发火,却也不是来安慰我。
他看向婆婆,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气:“妈,你到底在搞什么?”
婆婆愣了一下,随即笑着打圆场:“哎呀,浩子,你别小题大做,是咱们村里的福人,来沾点喜气,我儿媳妇福气这么旺,大家羡慕还来不及呢。”
“这叫沾喜气?这是扒光了丢人!”
程浩压低声音,眼神扫过我身上被拽得歪斜的嫁衣,“新娘子结婚这天应该是最美的,你让晓琳这样怎么出场?”
我抬眼看他,眼中一丝期望没能撑过三秒。
因为程浩的眼里没有心疼,只有对婚礼场面难看的愠怒和难堪。
我低声开口:“要不……就改天再办婚礼?”
程浩盯着我看了两秒,攥了攥拳,“可外面嘉宾都到了。”
青青忍不住低骂:“你到底是不是人?你老婆都这样了,你还光顾着婚礼?”
我扯住她的手臂,轻轻摇头。
“那我整理一下,婚礼继续吧。”
“诶呀浩子,你看你看,你媳妇多懂事啊。”婆婆赶紧把话题拉回来,“别浪费吉时,赶紧拜堂去吧。”
青青忍着怒意替我整理了一下破绽百出的嫁衣。
闹了这么一出,娶亲游戏自然也是没法进行了,由于婚鞋也被“借”走,我只能穿着一双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陈年老布鞋举行婚礼。
准备好后,我强压着胸口的怒意,对程浩点头:“走吧。”
接下来的婚礼顺利进行。
台上,我笑得温婉大方。
台下,掌声雷动。
但没人知道,敬茶时我手抖地差点掀翻杯子。
拜堂结束,新郎去陪宾客喝酒,我被人簇拥着送回新房。
可刚坐下没几分钟,门被推开。
熟悉的声音又响起来:“新娘子,新娘子——压喜啦!”
魏大师披着那身红披风,踩着鼓点进了屋,后头还跟着几个老太太,手里拿着黄符红线,笑得满脸褶子。
我怔住:“你们怎么还没走?”
“压喜要等吉时!”婆婆走进来,一边拿香一边说,“魏大师要帮你压住好运,不能少。”
“放心放心,这是我的老本行了。”魏大师笑着走到我面前,眼睛在我身上转,“肩骨饱满,腰线柔软,是个托得起胎的命。”
说完,他伸手就往我肩膀搭。
我避开一步,他却跟上来,手不动声色地顺到我后腰,停住。
“嗯,这腰收得真漂亮,将来保准生男。”
亲戚们笑出声:“大师这手一摸,准得很!”
“就是,摸谁家的媳妇,谁家就抱孙子。”
在众人的吹捧声中,魏大师的手越顺越下。
我僵着没动,浑身发冷。
婆婆非但没阻止,还笑着感叹,“还是我们浩子命贵,命中有儿子啊!”
恰好这时,程浩推门进来。
他看到魏大师站在我跟前,手还搭在我身后的饱满处,脸色当即一沉:“这又在干嘛!?”
“别紧张。”婆婆赶紧走过去,“压喜呢,大师在给你媳妇看福骨。”
“这……能看得这么细?”程浩语气带着怒意,“手都放哪去了!”
“你懂啥!”魏大师眯了眯眼,“你媳妇命太旺,我要是不压着点,你受不住。”
我扭头看向程浩:“程浩,我不喜欢这样。”
可他眼神游移,咽了口唾沫,最终还是低声说了句:“算了……琳琳,我们这结婚就这点儿风俗,你再忍忍,马上就过去了。”
我看着他,心口忽然像被什么堵住。
摄影师来到门口,举着摄像机对准屋里,一路缓缓拍过来,正好拍到魏大师那只还停在我身后乱摸的手。
“这画面别拍!”婆婆忽然提高声音,“别拍!这镜头不吉利!”
摄影师一愣,停下手。
魏大师摸够了,就一扬手,“可以了,你们都来摸摸‘头喜’吧,沾喜气。”
我没有说话,大脑一片空白,脸色僵硬,胸口的怒意达到了顶点。
可我不知道的是,更过分的还在后面。
3
得到魏大师首肯后,亲戚们蜂拥而上,拉我的手、碰我的头,有人甚至直接把铜钱挂在我脖子上,嘴里念念有词,“旺儿旺孙!”
程浩站在一旁,脸色青白交替,终是冷声说了句:“你们注意分寸,我出去招呼客人。”
说罢,逃也似的转身离开。
门“咔”的一声关上,像把我关进了另一个世界。
下一秒,婆婆笑着开口:“咱们继续,新房还指着你们旺呢!”
七八个亲戚一下就来劲了,穿着鞋径直踩上我的喜床,轮流掀喜被、摸床角,嬉笑声此起彼伏。
我忍了很久,指甲嵌进掌心,刚做的美甲几乎要折断。
“妈,可以了吧……”
“急什么?”婆婆压低声音,“旺得越久越好。”
“来来,把铜铃挂上,还有我这个观音胎位图。”
魏大师也跟着应和,一边说还一边往床头贴黄符,嘴里念叨着什么口诀。
“这些东西不便宜吧?”有亲戚笑着问。
魏大师眉毛一挑:“三万六,不讲价。”
我猛地站起身:“三万六?!”
“晓琳!”婆婆立马变脸,一把将我按回去,“为了香火,这点钱算什么?”
她边说边从柜子里抽出厚厚一沓红包,“这是今天宾客的礼金,大概三万,魏大师你先拿着。”
魏大师垫了垫重量,面色为难,“这点钱哪够请胎神?”
婆婆脸色一白,连忙恳求,“大师您通融通融,我们临时也不好去凑,别耽误了请胎神的时辰啊。”
魏大师紧蹙着眉头,半晌后才叹了口气,“这次就算了,不过以后不能再少了。”
众人纷纷笑着感谢,我婆婆更恨不得直接给魏大师磕两个头。
只有看着这场闹剧,手心冰凉,脑袋嗡嗡直响。
“我头有点晕,去洗个脸。”我起身往洗手间走。
可门一推开,我愣住了。
只见里面的镜子上贴了一张巨大的红符,洗漱台上撒了一层香灰,我价值上千的化妆品盖子全开着,里面的膏体已经彻底被污染。
我再也压抑不住愤怒,冲了出去:“妈!厕所怎么回事?”
“净化晦气。”她说得理直气壮,“大师说你命硬,得化一化。”
我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,像是要炸开。
还没喘过来,一个婶子突然走到我面前:“晓琳,让我摸摸你的肚子吧,我这结婚五年了都没动静,再不怀上,我老公就要让外面的狐狸精进门了。”
“不……”
拒绝的话刚到嘴边,这婶子突然伸手就开始扯我的秀禾,我连忙躲开。
可屋里全是来借喜的亲戚,刚躲出一段距离,身后就突然伸出两只手,死死的按住了我。
下一秒,秀禾被粗暴掀起,腰腹直接暴露在了所有人眼前。
“快摸,摸了就能生儿子,千万不能便宜了外面的狐狸精!”
婶子双眼冒光地摸上了我的肚子,旁边的亲戚嬉笑着举起手机,“你多摸一会儿,我录个视频发咋们亲戚群里,让大家都沾沾福气!”
在我的挣扎下,衣服被越扯越上,胸贴都几乎露了出来,可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援手。
我像一尊任人摆布的玩偶,身不由己。
众人拍了许久,魏大师才晃晃悠悠走进来,脸上带着说不清的笑意。
“我刚才跟胎神沟通了一下,你虽然命硬喜气旺,但是有点宫寒,要想稳住香火,得再借点‘实喜’。”
婆婆一下就慌了,“那怎么办?”
“今晚行房,我来镇床。”
话音一落,屋里先是静了两秒,然后爆出一阵笑声。
“镇床最灵!”
“借实喜,好主意!”
我站在笑声中,胃里翻江倒海,手指发麻,声音有些发颤。
“不需要!我要离婚!”
4
“你说什么?”
我这句话刚出口,屋里瞬间静了。
像有人狠狠摁下暂停键,所有人的笑声、动作、呼吸都顿住了,抓着我的大手也放开了我。
可众人对视一眼,哄堂大笑。
“哎呀,新娘子开不起玩笑啊。”
“是啊,这不就是个风俗?大师都多大年纪了,什么没见过?”
“年轻人就是矫情!”
婆婆脸色也拉了下来,语气中透着不满:“晓琳,你别闹,这都上了礼台的人,哪有拜完堂说离婚的?”
我冷笑,一步步朝门口走去:“今天这个门,我踏出去就不会再回来。”
“拦住她,快去找浩子来!”
没过多久,门被推开,程浩气喘吁吁地跑进来。
“琳琳,别闹。”
他走近,试图伸手拉我,“我妈他们就是太封建,镇床什么的我早就拒绝了。”
我甩开他的手,没说话。
“我知道你受委屈了,但就是今天,以后我都不会让她们胡闹了,你消消气,好不好?”
他态度软得像水,连声音都低了八度,“咱们都好了几年了,你就当为了我,事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。”
我抿唇,心里像堆着一团火。
可眼看着程浩恳求的神情,终于还是心软留了下来。
没想到魏大师却再次开口:“不镇床也行,喜还是得借完。”
他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,上面列满了名字、物品。
“这些是白天借过喜的物件,簪子、手链、耳环,照数清清楚楚写下来了。”
他抬头笑:“只有把这些捐出去,胎神才会光顾!”
我扫了一眼,上面全是金饰,银的一个都没有。
实在是忍不住,“你这是明抢!”
“借喜捐物,这是规矩。”
魏大师板起脸,“你们不愿意,那香火不灵,孩子不好来。”
婆婆赶紧打圆场:“晓琳,你是浩子的福星,我们程家不能亏待你,你捐了,以后妈都给你补回来。”
我一句话没说。
程浩知道我这是不打算退让。
他偷偷拉了拉我袖子,低声说:“金簪子我记得你说是你妈留给你的,我回头悄悄拿回来,其他的我重新给你买。”
我侧过脸,不想看他。
僵持很久,在他再三保证下,我最终吐出一个字。
“好。”
可是从这天开始,生活变成了噩梦。
我们的床头被挂了铜铃,枕边塞了“催孕符”。
枕芯里被塞了味道难闻的红布、艾叶,还有几根扎人的朱砂针。
甚至连我每天的饭里都有苦苦的中药味。
婆婆笑呵呵:“调理得早,怀得快。”
亲戚来了,见怪不怪,还笑嘻嘻地打趣我:“你快生个男娃,就有地位了。”
婆婆赞同地点头。
程浩也开口安慰我:“要不……我们搬出去吧?”
我看着他的脸,假装没看出他眉眼间的敷衍,淡淡地说:“可以。”
程浩还没来得及改口,一个婶子突然慌慌张张撞开了门,满脸惊恐。
“大事不好了浩子!”
“魏大师说——你们家有人暗怀鬼心,喜气中染了煞气,胎神不来了!”
『完』